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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我说句功利的话,语言能力,输在起跑线上,还真是输不起。大脑的可塑性随着年龄增长,急剧下降。而语言能力,紧密牵连着情感、社交能力的发育。也离不开触觉、嗅觉、味觉的积极参与。

此行奥地利Zillertal山谷,有两个词,让我着了道。一个是post,一个是dumpling. 

 

Post

当我步行路过Gasthof Post时,忽然觉得,有什么不对劲。我不由停下脚步,细想不对劲的缘由。这个叫做Gasthof Post的建筑,第一次见到,只是它的名字,打印在行路图上。因为全家开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,除了导航仪,还打印了一份谷歌地图的文字版路线图,事先熟悉一下。Gasthof Post是一个路标。快到渡假屋的时候,看见Gasthof Post要记得左转弯。

开车到这个路口的时候,看到它实际是一栋建筑。当时慌忙找路,找对了转弯,一掠而过,没有看清楚,也没多想。

直到以步行的速度,再次看到这栋建筑。

这是一栋大石块垒起来的建筑。它的标识、陈设、出入客人的模样,都不符合我对post一词的第一反应——邮政服务。

所以不对劲。定神一想,想起来《傲慢与偏见》、《理智与情感》这时代的书中,关于驿站的情节。马卸套吃草,人取暖歇脚。post不但给伊丽莎白带来信件,也运送需要出远门的旅客和行李。不仅是运输服务,也是运输线上的驿站。

要说马车时代的post,和现代的邮政服务,的确是有密切的关系。但是,从一个词来说,两个义项还是有区别。作为一个只在现代生活、很少穿越回古代的人,一见到post,我想起的首先是现代邮政系统的车辆、制服、营业厅的模样,这并不奇怪。

脑子里倒也存着post更古老的语义。只是那层意思,遇见得少,想起来也就慢,不是我的第一反应。是什么决定了我的第一第二反应呢?是我在真实的生活经验中,每次看见post一词时,同时看见的其它事物、场景,是我每次聊到写到post一词时,所指涉的对象。和这个词语的每一次接触——听见、看见、说出、写下——都是一种数据,都把这个词语,和某种印象捆绑在一起。

印象的深浅,很大程度上,决定了从脑海中提取某个义项的速度。印象的深浅,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?一是数量,二是质量。

所谓数量,是说,词语和其对应物,同时出现的次数。这比较好理解。

质量,就更复杂一些。

其一,对应事物的出现,作用于我们的哪些感官?视觉,听觉,嗅觉,触觉,味觉。五大基本感官,刺激到的种类越多,印象越深。换句话说,多渠道接受生动的信息,而非仅仅依赖视觉或者听觉去接收抽象的信息,对于词义与现实的纽带之生成,有极大的促进作用。味觉、嗅觉、触觉,在正规学校教育中,很少激发,但是对于人类的记忆,其实有很大的作用。

其二,情感的介入有多深。很吃惊,很急切,很伤感,很幸福,很骄傲,很失落,等等。有的研究说,负面的情感,对记忆的促进作用更深,且不论。而不管何种情感,烈度越强,对记忆的促进越大。在促进语言习得上,读摄人心魄的文学作品,为什么比查字典背课文,记忆要长久;活生生的对话,关系到生活的利益得失、感情起落的对话,为什么比背诵词条,记忆要长久;道理在这里头。

语境的鲜明程度,是决定提取速度的另一个要素。我第一次在汽车里头看到Gasthof Post的时候,并没有看清楚建筑,只是匆忙看见了大大的字样。步行的时候,才看清楚细节。细节一来,语境马上就鲜明了。邮局的义项马上就排除了。驿站的义项自动浮出水面。

说到语境对词义的限定,还想起两桩往事。

一桩,是在日内瓦联合国会场里做哑巴箱子练习的时候。当时并不是每天的会议都事先选好。有一次,茫然无准备地进了一个会场,只听代表在讨论brake/break(发音相同)。头几分钟听下来,知道是在说安全驾驶的。还听到说quality of break/brake,云云。当时我和搭档,都给理解成”刹车的质量“,也以为会议在讨论刹车。再听下去,开始讨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,算不算有效的休息,我们才明白,前面都是在说休息(break),而不是讨论刹车(brake)。这种语境慢慢清晰起来的经历,很有趣。当然,真实工作中,不打无准备的仗。就是要避免这样的笑话。

第二桩,是在深圳做私募基金主题的论坛同传。当时我已经专职做自由职业了,备会备了一星期,老搭档还身在衙门,为领导忙得昏天暗地,给的会议材料都没来得及看,更别说额外的功课了。结果人家大谈issuance的时候,翻译一直给的是”保险“!而且整句话都能给编圆满。不能不说是有功夫的。在当时的具体语境中,能把issuance 当成insurance,要满足两个条件。第一,对语音的细微差别,失去灵敏辨识。这个在压力大的时候,其实难免,尤其是语音辨别力本来就不灵敏的话。第二,不知道这当口不可能谈保险。这要对话题本身有个框架性的理解。两道闸同时失灵,才会出这样的误译。语音的灵敏识别能力,一般在进入口译培训以前,在漫长的外语学习过程中,已经形成。再往早了说,在习得母语的时候,母语中用不到的辨识能力,一周岁前,就已经开始退化;母语中能用到的,则纤毫能辨。所以我曾在微博上说过,中国南方方言区,因为用到的语音元素比北方要多,而且有的音和英语法语德语等语言中的音相同,在学外语的时候,有一定优势。而比起语音灵敏度,对语境的把握,是可以在工作中较快积累的。口译培训的一项重要内容,就是事前准备的能力、意识、习惯。

 

言归正传。为什么说词义是一场统计学呢?是说,我们对词义的掌握程度,结结实实,靠的是原始数据的积累。这并不否定辞典的作用。勤翻辞典,绝对是个好习惯。但是,翻辞典仅仅是阅读别人统计出来的抽象义项,不能代替语境中一次又一次纽带的生成,不能给你一个很快的提取速度。甚至,经常都不能给你一个准确使用到语境中的能力。用得又快又准,就得靠积累。并不是你到美国英国住着,就能实现有效积累。背单词表,也是很劣质的积累。这些方法论上的意见,都已经很明朗了。我在本文里想讲的,是从大脑运作原理出发,说说为什么会这样。说得不算透彻,基础研究的论文和术语,一个也没有涉及。

 

dumpling的故事,今晚没力气说了。下次接着说。其实说下去,依然会回到早期育儿的话题,母语习得的优质语境。优质语境的创造过程中,你会发现,家长的行为,正好就是尊重孩子时,会自发出现的行为。换句话说,尊重孩子人格的家长,其行为会促进孩子语言能力的提高。我说句功利的话,语言能力,输在起跑线上,还真是输不起。大脑的可塑性随着年龄增长,急剧下降。而语言能力,紧密牵连着情感、社交能力的发育。也离不开触觉、嗅觉、味觉的积极参与。一条藤摸下去,会摸到所有育儿话题的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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鲍菡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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